几年前写的，从电脑里找出来了，发在日志，看看能不能夺得最长日志。

前言：这是一个古代辩论故事,每集独立,模式参考了欧美的庭审辩护,但作者非法律界人士也没有读过法律,无意也无能力纠结在中国古代法典中,所以故事背景未设立具体朝代,也不涉及具体法律,只设定为民间仲裁,辩论为以理服人的模式.所有故事及人物均为虚构,历史地理穿着打扮风土人情,也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一集  华山论战

 

“啪”“啪”，两记耳光将青月从迷糊中打醒，睁开模糊的双眼，赫然发现一张陌生中年男人的脸凑在自己面前，又羞又急的青月扬手一个耳光打去，又是一个“啪”。

中年男人捂着脸，关切地问：“姑娘，你醒啦？对不起，我看你一直不醒，心急之下打了你几下。”青月这才想起，前一刻自己心若死灰，从朱雀桥上一跃而下，河水没顶的一刻，她竟有一丝后悔。青月茫然环顾周围，自己就半依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还有好几张陌生却关切的脸，看起来是这个陌生人救了自己。青月定了定神，轻声道：“这位先生，你不该救我，还有，救人一般是掐人中的，斗殴才打脸呢。”

这中年人看着三十多岁年纪，一身长衫，看着干净，不过衣角的补丁也说明了衣服的主人不是什么社会上流人士。这人嘿嘿傻笑了两声，问道：“这位姑娘，你一定是有什么伤心事，不知姑娘住在哪里，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家？”青月怔怔的说，“我没有家。”

“那，你身上还有银子么？”中年人关切地问。

“孑然一身，别无长物。”青月幽幽地回答。

“你在长安可有熟人？”中年人又问。

“没有，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寻此短见。”

“那可太好了！”中年人似乎觉得这不是开怀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在我店里小住几天，我有个师妹，和姑娘差不多年纪。至少，先去换身干衣服吧。”

         中年人叫了一辆马车，很快来到了一个小药铺门口。药铺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副对联，左边是“悬壶济世“，右边是“妙手回春”，上面一个横匾，却是个不伦不类的“不凡江湖调解社”。中年人一叫门，冲里头喊道“师妹师妹，快开门，看我这次捡了什么！”

门里头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又是小猫小狗，别捡回来浪费粮食了，下次捡个老婆回来…” 话音未落，门朝两边分开，一个娇小的身形从打开的门中慢慢展开，往上看，却是一张青春的圆脸，随便梳了一个发髻，穿着一身天青的长裙，眼里透着一股清澈。 这女孩看上去大概双十年华，看到青月，嘴慢慢张大，差点就要占了脸的一半。半晌，她才惊叫”师叔，你怎么捡了个人，还是个女人，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女人。你们还真是有夫妻相，脸都肿得一样“

中年人苦笑道：“这是我们的新主顾，赶紧快接进去，找一套你的干衣服，给这位姑娘换上。“

       中年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马步凡，她是我师妹，叫钟步岚。”

     “他长的太着急了，我一般叫他师叔”，钟步岚捧着一套男人的衣服，递给青月，“不好意思，我的你穿小了点，师叔的你且穿着，门口左转旁边第二间是我房间，你去换就行了。待会儿谈了生意付了定金，我去给你买。”

“什么生意？”青月有点莫名其妙，钟步岚力气不小，两下给推出门去。趁青月换衣服的时候，钟不岚面露暧昧笑容，问马步凡：“师哥，你这到底是捡一个老婆呢，还是捡一个主顾，当老婆嘛还不错，不过这女人眼里透着一股阅人无数的风尘味道，别怪我不提醒你，将来别被人拐跑了。”

这时候青月换了一身男装推门进来，钟不岚手一扬，一张名刺飞到青月面前，青月拿起一看，上写:不凡不蓝调解社。“这个？”青月面露疑色。

马步凡介绍道: “我朝除了朝廷执法机构六扇门，另有一些民间组织，专事仲裁民间的摩擦争议，这些摩擦争议不违反我朝法令。不需要去衙门断案，有些是贸易摩擦，有些是江湖争端。这些民间组织里最出名的当属江湖仲裁会和商事仲裁会，均由行业内元老级人物担任仲裁会长，另由江湖各大门派或各商事行业代表参加众议裁决。如果双方有需要仲裁之事，则需要委托专门的讼师或者调解组织出面。我们，就是替人出头的最专业的调解社之一，这个药铺，只是爱好。如果你有什么衙门解决不了的事，我们可以代表你递仲裁申请状，一旦仲裁会收下，对方就必须参加，按规矩，双方有权请讼师代表，可以互相盘咭。最终由十一名仲裁人表决结果并宣布合议出的最终结果，得票多者胜出，输家不但要服从结果且还要承担仲裁一应费用。”

青月问道：“那对方可以不理会么？”

马步凡道：“当然不行，不理会就会被判弃权，也要按照仲裁结果执行。你运气真好，不是每一个跳河的人都能碰到专业人士。你猜我们是谁？“

步岚心领神会，接茬道：“我们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朵奇葩，滚滚红尘里的两位巨侠，专业敬业的资深从业人士，保证你花的每一两银子都值回票价呦。”

“是的是的，”马步凡殷勤介绍，“现在我们开业大酬宾，前三名免费，还赠送绣有我们特制店徽的养生保健药丸一包。”话音未落，步岚急急抢过话头道:“万分抱歉，前三名免费活动已经结束，现在是对折，对折哈。”边说边在桌下狠狠踩了步凡一脚，别看步岚身形娇小，这一脚劲道十足，颇有少林虎尾脚的几分功力，踩得步凡倒吸一口凉气，话也说不出来。

青月听完介绍，怯怯问道，“两位打赢过几次，不知有几分把握可为小女子讨回公道？”

步岚道:“反正没输过，把握嘛，就看你银子够不够了，对我们来说，银面就是赢面，银子越多，赢面越大。”

青月听完，款款一拜，垂泪道:“感谢二位救命之恩，小女子轻生之前已将身上银两都给了路边乞丐，不敢再叨扰二位，这衣服，当我借的，那湿衣服且押在这，过几天我再换回来。”

步凡一听，差点儿英雄泪就下来了，急忙上前拦住：“这单我们免费接了，谁再提银子我老大耳刮子打她。”

步岚在旁边嘿嘿冷笑，“不要钱，要人是吧，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哼，臭男人。”

步凡扬手假装要打，步岚撅嘴脸一凑，慌得步凡手一拐弯，一掌击在桌角。

步岚转首问道，“这位姐姐，你到底是叫人骗了财还是骗了色，或是又骗财又骗色，这般想不开。”

青月眼圈一红，说“其实我不叫青月，我艺名原来叫做秋月。”

步岚道：“没看出来，姐姐还是个艺人，那给我们讲讲姐姐的艺术人生吧。”

原来青月不叫青月，艺名叫秋月，是扬州最大青楼赏花楼里排名第九的红姐儿，在扬州谋生已经十多年了。扬州自古繁华，有很多江湖好汉流连勾栏，文人骚客走马章台，为扬州平添了无数风流传说。这秋月从小爱听红线盗盒之类的游侠故事，又加上几个相熟的恩客都是华山弟子，整天都说华山派是名门大派，华山派招弟子不拘一格，每年七八月间有一次招徒大会，每年到这时候，各地贩夫走卒富商子弟甚至秀才举人，摩拳擦掌从各地赶来参加盛会，而且，今年是华山立派三百周年，招的徒弟人数特别多，华山派已经放出话来，只要有志于为江湖匡扶正义锄强扶弱者，不分男女老幼三教九流，都有录取的可能。几个熟客几杯酒下肚，将胸脯拍得震天响，打包票华山一定会录用秋月这样的有志人士。于是秋月动了心，用一生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千里迢迢来到华山。没想到，负责招收弟子的华山朱副掌门，听说秋月原来是个风尘女子，连面试机会也不给就当场一口回绝，即使秋月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半个时辰也没有用，更派人将秋月轰出华山大门。可怜秋月一生的理想，在半个时辰里被击成了碎末，她身上已经没什么银两，也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回到长安城哭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在朱雀桥上跳了下去。

“那华山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步岚问。

青月脸一红道：“华山朱副掌门，只说我出身不好，不能让我入门，免得玷污了华山的名声。”

步岚看看步凡，步凡看看步岚，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这官司我们赢定了啊，接了接了。”

步岚让步凡先去起草仲裁申请状，自己挨到青月身边，轻轻道：“姐姐，你确定你真的身无分文？有没有个百宝箱什么的沉在哪个湖里？”

青月楞了一下，道：“我不姓杜。”

 

仲裁申请状

原告：青月, 艺名：秋月（下称青月），年龄不详，籍贯扬州，住所赏花楼三楼寅字号豪华间。

被告：华山副掌门朱天明，外号: 神剑仙豕，年龄：不详，住所：华山派甲字号副掌门楼二楼

诉讼请求：

1、接受青月的入门申请，给予其公平竞争的面试机会；

2、公开在江湖人士中向青月道歉；

3、承担仲裁费用并支付不凡江湖调解社五百两银子作为讼师费；

 

事实与理由：

华山派自古以来就是武林大宗，白道七大门派之一；所谓白道，最讲公平义气，自当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今年是华山立派三百周年，且在招徒启事中明文昭告天下“只要有志于为江湖匡扶正义锄强扶弱者，不分男女老幼三教九流，都有录取的可能”。

青月满足两个条件：一.有志于为江湖匡扶正义锄强扶弱者 二.男女老幼三教九流，而华山派并未遵守启事中的承诺，给予面试的机会，违反了公平义气的江湖原则，故希望仲裁会判决原告有与其他申请人公平竞争录取的机会。

 

“怎么样，怎么样嘛？”步岚看着步凡逐字逐句的看，却看到步凡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步凡看完步岚写的仲裁申请状，愁眉苦脸道：“我担心，非常担心，如果那样就真的糟了。“

青月也插嘴道：“不行就再改改吧，我觉得步岚写得挺好啊。“

步岚也道：“是啊，花了本姑娘一个晚上呢，参考了很多业内著作。“

步凡道：“就是写得太好了，我非常担心对方看了这个就直接认输了，那我们不凡调解社就失去一次华山论战的机会了。 “

半天后，步岚再次和青月确认，不存在怒沉的百宝箱。

一天后，步岚和步凡趁青月出去买菜的时候发生争执，最终互不理睬，直到青月烧出一桌可口的饭菜。

两天后，步岚和步凡约定单挑决定听谁的，单挑的方式是各执一把扫帚互殴。最终步凡耍赖不认可结果。

三天后，在步岚的坚持下，青月和步凡不得不同意步岚用她爹，也就是步凡师傅遗下的药铺房契做抵押，正式递交了仲裁申请和抵押金。步岚放狠话说成败在此一举，输了就去应征丐帮弟子。

五天后，总部位于嵩山的江湖仲裁会接到申请书，江湖仲裁会元老大喜。由于江湖纠纷多用武力解决，仲裁会已经日渐式微，接此喜讯，仲裁会元老齐齐精神大振，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认为这是光复江湖仲裁会的好机会。

七天后，江湖仲裁会通知不凡调解社接受申请，并飞鸽传书通知华山派。

论战当天。

华山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这么热闹，一个月前散去各地的人群，裹着更多的人，赶来华山，除了想一睹让华山派丢脸的扬州名妓的风姿，更想看看江湖仲裁史上第一位女讼师的风采。

华山派早早开辟了一块空地，仲裁长，公议员，被告原告，两位讼师，证人席，观众席，早早划定了范围，桌椅整齐一致。处处显示了三百年老门派的办事效率。而被告朱天明，毫无被告的压力，这人大概五十出头，一部长髯，一袭洗得发白的长衫，在山门口迎客，时时作揖，更与相熟者挥手致意，一派主人作风。

时至午后，来宾都酒足饭饱，终于到了大戏开场的时刻。华山弟子打扫了场地，散在一旁。这时，仲裁长少林苦荞大师终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掸掸僧服，站起身来，他双手下压，示意全场肃静，然后运足内力，吐气开声道，“江湖是什么，是我等江湖人生活的圈子。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不用担心，有我们江湖仲裁会，定会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还江湖一个公道，让江湖人都能有一个江湖梦。“底下轰然叫好，更有华山弟子异口同声高喊，朱大侠，清白，华山派，必胜。

苦荞大师又向下压了压手，道，请当事人及讼师入场。

青月一身素白首先登场，她轻纱遮面，一言不发走到原告座位坐下，步岚紧跟着青月，今天她也是一身素色，头发梳了个马尾，扎在脑后，脸上浮现两朵红晕，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兴奋，她坐在青月旁边。这两人一下子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接下来是朱天明携何中唐登场，这北方著名讼师却是四十岁左右干瘦男子，肤色和牙齿都是蜡黄，眼中常常闪动着精光，面无表情落座。

然后是公议员出场，这十一位公议员大多是第一次出现在江湖场合，装得一脸严肃，一人坐了一张椅子。

苦荞大师见正主儿都齐了，向步岚致意道，请原告调解人做开场陈述。

步岚清清嗓子，在众人的注视下，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江湖梦，每个在江湖的人都会有梦，每天，每时，每刻，江湖都会有新的传奇。江湖从来也不缺乏奇迹，这是江湖最吸引人之处。我的委托人虽然沦落风尘，但她自小就有一个江湖梦，这个梦在她看到满城张贴的华山三百周年招徒启事之后愈发强烈，于是她毅然放弃了一切，千里迢迢来到华山，可惜，和其他一起赴华山的各色人等不同,她连做梦的机会也没有获得。这公平么？今天，我们就是要华山还一个公道。“

步岚说完，学江湖规矩拱了拱手，静等人群的反应，在她想来，江湖人豪爽，总有人会支持她，不料，下面静悄悄，没有任何反响。她只好坐下，听对方的开场白。

这时，何中唐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仲裁长台前三步之处停下，转身面对大家，说道，“华山派开宗立派已经三百年，三百年间，华山历经大小百战，却能在血的洗礼中屹立不倒，长期名列白道七大门派之一，靠的是什么？一靠择徒严格，不断提升自身实力，二靠名声，华山一直洁身自好，故危难之际，江湖同道常千里来援。青月小姐有江湖梦是好的，华山也没有丝毫瞧不起她的意思，只是华山门规繁琐，门风严谨，朱副掌门认为青月小姐不符合华山一贯在江湖中的形象，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还望仲裁会明鉴。”

“好，我们支持。”“青楼女子来华山做弟子恐怕是想洗底吧，”“要是这女子来我们帮，大伙儿成天看她，都没心思练武了”底下七嘴八舌竟全是向着华山的。

步岚只觉身旁的青月全身发抖，赶紧伸手抓住青月的手，用自己坚定的眼神照住青月，果然，青月慢慢平静下来。

那边，苦荞大师拍了一下桌上的木镇纸，道，今日双方陈述已毕，明日继续仲裁，明日将由双方讼师对证人盘问。

青月和步岚因为是仲裁参与人，当日就在华山派的客房里住下歇息。

第二天上午，仲裁继续。步岚首先开腔，“我方要求传唤今年已被公告录取的任意一名华山新弟子，最终由仲裁会指定的一位山东人士。”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上证人席，他不过二十多年纪，穿一身华山派新弟子制服。步岚先礼貌地拱手致意，然后问道，“这位兄弟，请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和籍贯好吗？”

青年也拱手道，“小的叫张大奎，来自山东，家中还有父母和两个弟弟。”

步岚道，“张大奎，我可以叫你大奎么？”

张大奎咧嘴一笑道，“行，我忘记说了，我还没婚配。”

步岚道，“很好，我也没有。”

话音刚落，旁边何中唐一拍木镇纸，”反对，对方讼师与证人套近乎。”

苦荞大师咳嗽一声，道，”反对有效，原告调解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话。”

步岚吐了吐舌头，张大奎就近看到，顿时一脸傻笑。步岚赶紧问道，“大奎，请告诉大家你怎么会来华山应征的。”

大奎收了笑，想了想道，“俺是个杀猪卖肉的，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俺看到街上墙头贴了很多告示，俺想，这纸不要钱，拿来包猪肉正好,撕了它街上还少些牛皮癣小广告呢，俺就一路去撕，没撕几张发现一个背插双剑的大侠站我面前神色不善。后来俺说俺不识字才撕的,他就没揍我，他告诉我华山三百周年，今年招的弟子特别多，三教九流男女老少都有机会录取，他还语重心长地说，杀猪这行没什么前途，人最要紧的是有危机意识，提前做好职业规划，不然和猪肉有什么区别。俺也听不懂大道理，但俺越听不懂越觉得有理，于是就来试试，没想到真的录取了。”

步岚道，“那告示你还留着么？”

当然，大奎从怀里掏出一张浸着猪油的纸，步岚上前接过看了看，大声道，“原告调解人要求认定此告示为证物一。”

何中唐上前，仔细读过上面的文字后点点头，递给苦荞大师，苦荞扫了眼，宣布，“我们接受此告示为证物，编号证物一，请公议员过目。”于是这张纸被转给了公议席。

步岚道，“为公平起见，请公议人代表念一下告示，谢谢。”

公议员里派账房先生念道:“

招徒告示.本月恰逢华山派开宗立派三百周年, 作为江湖最久负盛名的白道七大门派之一,华山派特此征集新一届弟子,只要有志于为江湖匡扶正义锄强扶弱者，不分男女老幼三教九流，都有录取的可能。有意者请先将姓名、住址、籍贯、年龄、目前从事的职业以及应征的理由写好，并在下月底前到达华山半山腰华山派征募处报名。“

念完仲裁长示意谢谢，请步岚继续盘问。

步岚接着问大奎:“你原来是卖肉的是吧。”

大奎道，“是”

步岚又问，“那如果是卖其他的，比如卖糖葫芦卖艺的卖馄饨的，如果来报名，你觉得能录取么？”

大奎憨笑道，“这个，也许可以吧。”

步岚眼珠一转，道，“那卖别的呢？比如卖笑的？比你如何？”

大奎道，“卖啥的都差不多，我就是力气比他们大点。”

啪，何中唐一拍木镇纸，“反对，对方讼师引诱证人做出不恰当的推论，而不是描述事实。”

苦荞大师道，“反对有效，原告调解人，不得引导证人推论。”

步岚道，“好吧，我想传唤第二个人证，华山常年负责招录弟子档案登记职责的长老。”

一名看上去很干练的老人走上证人席

步岚道，“请问长老尊姓大名，在华山招徒中负责何等职责。”

老人道，“老夫华山风飘逸。”

步岚道，“那您和风清扬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头傲然道，“他算什么，我比他飘逸。老夫负责每届招徒资料的初步筛选，后续面试则由副掌门亲自负责，录用后，名册和材料的登记存档也是我负责。老夫干这个已经四十年了。”

步岚道，“那您对每届录取的人都了如指掌吧？”

老头道：“那是自然。”

步岚道：“风长老，请你告诉大家，你收到青月的报名资料后，是如何处理的。”

老头道： “她的职业写着风尘女子，华山守则第一条就是戒淫乱，故老夫判定她不适合，圈出她的职业后，画了一个叉，并同其他所有应征者的材料一起交给朱副掌门了。“

步岚道：“华山派的招徒启示里是否说，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不限？”

风长老道：“是的，不过。。。”

 步岚打断道：“三教九流是哪三教，哪九流？”

风长老道：“ 这只是一个统称而已。”

步岚转向公议员席道，“我知道公议员里有一位私塾先生，麻烦您给解释一下可否？”

“好的，”一位私塾先生模样的男子，颠头晃脑道“三教九流，三教指天、地、人三孝三才;九流么:一流帝王、二流官军、三流绅贾、四流帮教、五流匠塾、六流地农、七流乞奴、八流盗骗、九流娼艺。”

步岚道：“谢谢这位先生，所以青月虽然流落风尘，却是货真价实不折不扣地属

于男女老幼三教九流之列。风长老，贵派在告示上明明写了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不限，都有录取的可能，是吧”

风长老汗马上就下来了，支支吾吾道：“老夫只负责第一轮筛选，后面是否录取

是由副掌门决定的。”

步岚道：“请问风长老，筛选的依据是什么？”

风长老道：“主要是考察背景，有一些人，比如官府通缉犯、江湖上的淫贼、经常在几大门派里跳槽的、对了，特别是男盗女娼，有碍华山名声的，我会画上叉，提醒副掌门。”

步岚道：“那好，我请教一下，贵派五十年前有一位前辈高手，唤作长安大侠高不定的，您知道么？“

风长老道，“当然知道，那是我华山名宿，可惜已经不在了。“

步岚道：“我虽年幼，也听说当年黄河泛滥，高大侠为拯救灾民，一个月连盗二十家为富不仁的富商，将所得全部分给了灾民，有这事么？“

风长老道：“这事记录在华山历代掌门回忆录里，怎的没有。”

步岚道：“那就是华山的不对了，男盗可以收，女娼就不行？”

风长老道：“侠盗怎么可以算盗呢，你这姑娘未免。。。”

步岚打断道：“我再问一个，有位前御林军军官，和西夏国来访的高手切磋，失手打死了对方，流落江湖，是不是也投华山了？“

风长老道：“不是失手，是西夏特使对我朝不敬，诬陷我朝武功传自天竺。甘大侠看不过去切磋中没留手。“

步岚道：“那这个杀人犯华山派收了没收？“

风长老道：“收了，可是甘大侠怎么是杀人犯呢？“

步岚道：“我再请教一个人，当年魔教屠灭白道赵家堡，华山掌门救援迟了一步，仅从废墟里抢得赵二公子的姓名，后来赵二公子就入了华山，有这事么？“

风长老道：“有，你又想说什么？“

步岚道：“那赵二公子乃赵堡主的庶出，赵二公子母亲嫁入赵家之前，也是江南名妓，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风长老哭丧着脸道：“可赵二公子，他又不是…”

步岚道：“好吧，我终于明白了，华山派为了江湖正义，不惜自毁名声，大盗也收，杀人犯也收，风尘女子的儿子也收，唯独不能收风尘女子本人。我没问题了。”

台下人声此起彼伏，苦荞大师望向何中唐，后者微微摇头，表示不需要盘问风长老。步岚也表示没有其他证人要传唤，于是何中唐起身道：“我们想传唤原告作为证人接受盘问。”

青月款款起身走到证人席坐下，立刻全场几百双江湖好汉的眼都直勾勾的盯着她。

何中唐问道：“证人，请说出你的名字和职业。”

青月道：“小女子青月，艺名秋月，因家境中落沦落风尘，原本在扬州赏花楼谋生。”

何中唐道：“请姑娘告诉大家，你平均一个月接待多少个客人。”

步岚在旁猛拍木镇纸道：“反对反对，侮辱证人。”

何中唐道：“本讼师将证明此问题绝对与本案有关。”

苦荞大师道：“好吧，请被告律师继续盘问，但必须在三个问题内证明问题与案情有关，否则本仲裁长将判定原告获胜。”

何中唐拱手道：“谢仲裁长。”转头继续问道：“请证人回答。”

青月羞红了脸，半晌道：“大概几十个吧。”

何中唐道：“请问，客人之中，是江湖人士多，还是非江湖人士多。”

青月想了想，道：“好像是非江湖人士多，但是…”

何中唐打断道：“谢谢，不用解释。证人，你自称有志于为江湖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但实际上你挑选客人的时候，还是选择非江湖人士的时候多一点，是也不是？”

步岚在旁喊道：“反对，选什么客人和志向无关。”

何中唐道：“我收回这问题。再问一个问题，江湖客是不是一般比较粗鲁，不懂得怜香惜玉。“

青月迟疑了一下，道：“也不是这样，但除了江湖客，一般都是商人和文人，相比较而言，江湖人士不太斯文。“

何中唐道：“除度夜资外，什么客人谁给的额外打赏最多？“

青月只好如实回答道：“一般商人和文人给的比较多，不过这是因为…”

何中唐道：“所以你还是会因此少挑选江湖客吧，不用回答，这问题我收回了。”

步岚扫扫周围，果然发现大部分人连同公议员都露出了鄙视的表情。

何中唐继续问道：“请问青月姑娘，是否知道江湖上有哪个名门正派是收青楼女子为徒的？”

步岚在下面猛喊：“反对反对，我的当事人又不是江湖通。”

苦荞大师道：“原告可以回答，但请共议员不要作为最终决定的依据。”

青月想了想道：“我听过的只有峨嵋派。”

何中唐道：“那请问你为何不去峨嵋试试呢？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大很多么？”

青月道：“可是，我不想当尼姑。”

何中唐道：“那你是否知道为何华山立派三百年来，从来没有收过青楼女子为徒？“

青月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这次有可能录取。“

何中唐道：“所以你只想实现江湖梦，不想当尼姑，也不愿意考虑名门正派的顾虑？”

青月无言以对，似乎觉得这话有问题，但是无从反驳。

何中唐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道：“我问完了。”

 步岚慢慢踱上前，理了理头绪，问道：“请问青月，为何商人和文人给的额外打赏较多？”

青月道：“这是因为一般来我们楼里的商人和文人都是家底比较殷实的，而江湖人士一般都是刀尖舔血赚的钱，故不太舍得多给。”

步岚道：“请问你的度夜资是多少？”

         青月顿时又羞红了脸，但是看看步岚，发现步岚眼里满是坚定和信我，于是大胆回答道：“一百两纹银。”

步岚道：“一般护院、镖师或者各大门派弟子，一年不过赚几十两纹银，他们一般是做不了你的入幕之宾的，是吧。”

青月道：“是的，一般江湖人士都去低端便宜一点的青楼，不会来我们这里，所以我们这里的姐妹，客人大多是商人和文人。”

步岚道：“那你的江湖客人是你们赏花楼里最多的么？”

青月道：“是”

步岚道：“请告诉大家，这是为什么？”

青月道：“因为我从小喜欢侠义故事，特别崇拜江湖人，也有江湖梦，所以我的客人，只要是江湖人，我都会给打对折，因为我喜欢听他们讲江湖故事，这比银子本身更重要。”

步岚道：“你的客人里有名门大派弟子么？“

青月认真道：“有几个武当的，几个青城的，都很无趣。最能说会道的还是华山弟子，他们给我讲了很多华山派的神奇事迹，我都崇拜死了。所以我才会跑来应征华山弟子。“

步岚道：“你所知道的江湖门派里，华山派的神奇事迹是你听过的最多的是么？“

青月道：“是的。“

步岚道：“你觉得华山弟子讲的华山事迹都是真的么？”

青月道：“真的假的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听各种各样的江湖故事，越神奇才越让人心驰神往。”

“我没有问题了。”步岚退回自己的座位，她转头看去，发现很多江湖人都眼神都放轻松了。

 

这一来一往，已经过去数个时辰，苦荞大师抬头望望天色，一拍木镇纸，“天色已晚，大家不若先回去稍事休息一下，明日辰时再继续辩论？”无人反对。

江湖人三三两两往山下走，交头接耳莫不是在讨论之前的辩论。

“哎呀，说起来很多年没有这么大阵势的仲裁会了，我还以为江湖仲裁会是别人瞎编的呢。”

“可不是，还好我特意赶来了。对了，看起来那个小丫头还真挺能说的，不知道原来是干嘛的，年纪没多大，气势还不低。”

“那个什么北方著名讼师好像不是很厉害啊，华山派从哪找来这个家伙，不会是从城里墙头上到处贴的小告示里找的吧，也许是马车车厢启事上看到的？”

“堂堂华山派要是输给一个青楼女子加上一个黄毛丫头，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这华山派也真是，有漂亮女人来投奔还不要，假清高假道学。“

“还辩个啥，江湖事让文人来操心，就是这个熊样。“

这厢大家讨论地热烈，那厢客房里步岚正在猛喝茶水，“哎呀，渴死我了。”原来她第一回参加仲裁，紧张得连水都不记得喝，直到回到房间才反应过来，抱起茶壶就往嘴巴里面灌。还有一股细细的水流从嘴边流下来，平添了几分豪爽的气概。

青月拍着步岚的背，“妹妹真是伶牙俐齿，今天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站在那个地方。”

步岚终于灌够了水，打了个饱嗝，“姐，你放心，这个案子我赢定了，看我那整天瞎操心的不凡老哥以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次日仲裁再开，青月和步岚早早就坐在原告席上，苦荞大师闭目养神，迟迟未见朱副掌门和何中唐的身影。台下一干人交头接耳，莫不是华山派要弃权认输。足足半个时辰，就在苦荞大师准备派人与华山派确认是否不战而败时，朱副掌门和何中唐终于翩翩而至了。不等苦荞大师发问，何中唐便上前一步，“何某人因水土不服，有些闹肚子，所以来晚了，还望各位见谅。”转身向苦荞大师作揖，“本人想传唤被告朱副掌门作证。”好多年没做仲裁长，苦荞大师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讼师，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朱副掌门走上证人席，今天他一身华山派副掌门制服，胸襟上刺着一只飞燕，代表了他的身份，虽然已经五十许人，但保养极好，脸上没有什么风霜的痕迹，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让共议员们顿生好感。台下一片寂静，朱副掌门在江湖中名望颇高，传闻也是接替现掌门的热门人选，很多人就是因为好奇他怎么会被一介风尘女子告上仲裁会才不远万里来一探究竟的。

         何中唐一打扇子，“朱副掌门，听说是您将青月姑娘的名字从名册上删去的？”

         朱副掌门点头，“正是老夫。”

         “如步岚姑娘昨日所言，青月姑娘实属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之列，为何您不给她个机会，让她与众人公平相试呢？”

         朱副掌门一双锐目望向台下众人，“作为华山派的副掌门人，我在此必须道歉。招生告示乃我派请山下一家文房铺子的人代拟的。事前派内开会只说想要扩大招生规模，并未做明示，帐房先生也只说了模糊的意思，最终弄出这样一份告示，被某些热衷于咬文嚼字的文学青年所利用，弄出了这场闹剧。虽说这并非华山派的本意，但已然造成如此后果，我在此必须道歉，他日必奏请掌门对有关人士进行责罚，以示惩戒。”

         此人不愧老奸巨猾，三言两语将责任轻轻推过，这招大出步岚意外，要不是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早就冲上去了。

         何中唐微微点头“朱副掌门这番心意虽好，但是多少怀有江湖梦的仁人志士可是由于这份告示，倾家荡产奔赴你派，岂是你区区一个道歉就能放得下的。”

         “老夫无颜以对，这便向掌门告罪，到思过崖闭门思过三个月。”说罢，朱副掌门对观众席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台下一片哗然，“朱大侠，万万不可”，“朱副掌门不要为了一个刁滑丫头放弃啊…”云云不绝于耳。

         苦荞大师转头望向步岚，“有问题需要问朱副掌门的吗？”步岚一时还没有从这意外中回过神来，没有搭话。

 

         何中唐没给步岚机会，“下一位证人，我们想传唤赏花楼的小厮王小二。”

一个獐头鼠目的二十多岁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站到了证人席。

何中唐道：“请告诉大家，你的姓名和职业。“

“好的，我叫王小二，现任扬州赏花楼龟奴，已经有五六年了。“

何中唐道：“请问王小二，你在赏花楼和青月是否熟识。“

王小二道：“很熟，我们是天天相见，我看她天天相恋，我每天柴米油盐，她每天悱恻缠绵。“

步岚大喊：“反对，这不是赛歌会。“

何中唐道：“请问小王兄弟，你是否知道青月去华山派报名的原因？“

王小二道：“知道。“

何中唐道：“请告诉大家。“

王小二道：“有位华山派的公子爷经常来找青月，口才便给，人也俊秀，俩人互赠情诗，聊了人生和未来，还一起肝肠寸断，长吁短叹。青月爱慕这公子，她经常央求这公子带她去华山，哪怕做个小妾，但这公子一直没答应她。后来这公子忽然不来了，没多久青月就得知了华山派的招生启事，几乎没多想就给自己赎了身，匆匆赶往华山派了。“

青月在下面听了大急，喊道：“没有这回事，假的。“

苦荞大师一拍镇纸，道：“原告请控制你的情绪，否则老衲叫人将你轰出去，判定华山派胜出。“

何中唐又道：“那么据你所知，青月不是为了江湖梦，而是为了一个江湖人才去华山应征的？“

王小二献媚地笑道：“就是如此了，一个青楼姐儿又有什么江湖梦了，只能骗骗不了解她的人。“

何中唐道：“我没有问题了。“

步岚站起来，踱了两步，问道：“王小二，你是否知道在这里作证，必须说实话，如果查出来你说谎，仲裁会有权将你扭送去官府，告你诽谤？“

王小二一挺腰板道：“姑娘，小的所说，字字属实。“

步岚道：“你从何得知有这样一个华山公子哥，又从何得知青月迷恋这公子哥？“

王小二道：“这公子哥经常给我打赏，青月也经常托我传递书信，有一回这公子哥去了其他青楼，青月马上剪了一缕青丝还抹了点猪血叫我送去，那公子哥看了顿生泪如雨下，马上回到赏花楼来找青月呢。“

这王小二伶牙俐齿，说的活灵活现，步岚转头一看，在现场的一大半人都在摇头。如果还不能证明他说谎，这败局就无法逆转了。

步岚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问道：“那你是否保留了双方的书信作为证据？“

王小二叫屈道：“那东西我怎么会保存？“

步岚道：“那除了你，还有谁可以证明这件事？“

王小二想了想，忽然像下了莫大的决心道：“其实那个公子哥，就是朱副掌门之子，因为他是少掌门的身份，才一直没有替青月赎身娶了回去。“

步岚脑袋一下子有点空白了，她甩了甩脑袋，尽量让自己清醒了一下，然后道：“我没有问题了，但朱公子原先未列于证人名单，我方希望有半天时间准备盘问，明天继续。“

晚上，华山安排的住处，步岚正在发脾气：“青月姐，你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个朱公子才上华山去应征的么？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完蛋了。“

青月垂泪道：“步岚妹妹，这个朱公子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要相信我啊，还有那个王小二，也是诬陷，这些事都没有的。“

步岚道;“问题是，他不惜自污，我们很难证明他说的都是假话，只有半天时间，怎么办呢。唉，你真的没有沉过百宝箱么？如果仲裁输了，我的药房也没有了。“

步岚心乱如麻，喃喃自语道：“一个青楼女子，一个副掌门之子，共议员很难相信我们。华山派这招太狠了，怎么证明，到赏花楼找肯做证的人？来不及了；到华山派找人指证？也没有内线啊。这何中唐肯定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个卑鄙的家伙，还铁齿铜牙呢，我看是狼心狗肺。怎么办，怎么办，快点想，快点想。“

正在这时，门外咚咚有人敲门，步岚没好气的说：“谁？”

门外咳嗽一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师妹，是我。”

“啊，是师兄啊”步岚赶紧开门，看见步凡一脸风尘之色，“师哥，你是来带我逃走的么？我看这次我连我爹的药铺也得赔进去了。”

步凡道：“我实在不放心，白天我躲在人群里，我都听到了。”

步岚道：“逃走的路线你看好了么？华山派肯定有人看守，实在不行，我们让青月姐姐用美人计调开守卫，赶紧走吧。”

步凡道：“干嘛要逃？难道青月真和朱公子有纠葛？”

步岚道：“那倒没有，她认也不认识这个朱公子，不过我看何中唐有备而来，半天时间我们实在很难找到新的人证物证翻盘了。”

步凡道：“我们没时间，他们也没有时间，这么短的时间，编的故事必然不会太圆，你定下心来，好好准备明天的盘问，一定能问出破绽。”

步岚道：“不行啊，这个朱公子…听说他是武林第二美男子，我看到帅哥脑子就会一片空白，要不明天你问吧，我来准备总结陈词可好？”

步凡道：“师妹，这是你第一次独担大任，前面都做得很好，换做师哥来也不过如此。师傅教过我们，一旦接了案子，委托人的利益就是最高的，我们要忘记自己的善恶观、自己的做人原则、一切以雇主的利益为重，我相信你可以的。”

步岚道：“那，我可以蒙着眼睛发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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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步岚自信满满站到仲裁会场，青月依旧轻纱遮面，坐在原告席一言不发。

步岚首先开腔道:”我希望传朱公子询问。“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朱副掌门的身上，朱天明也适时长叹一声，潜运内力说了一声“逆子“，声音足够全场听见，又赚了很多同情的目光。

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穿武士服的青年男子分开人群，果然眉如朗月，眼似繁星，龙行虎步，仪表非凡。他正是为华山不惜污己的朱公子，走上证人席的他，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

何中唐大概觉得大局已定，青月这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证明朱公子说的都不是真的，何况两人地位悬殊，故事又编的天衣无缝，所以他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不问了，只是眼神里给了朱公子一个鼓励。

轮到步岚发问了。

步岚走上前，面对英俊潇洒的朱公子，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也似乎要信了这故事.

她定了定神，问道，“证人你可以转头过来看着我眼睛么？”

朱公子依言看着步岚，步岚陶醉了一会儿，说，“证人，你太帅了，对不对？”

底下何中唐大吼，“反对，对方讼师假公济私。”

步岚赶紧一吐舌头道，“好吧，你可以看别处了。请问证人。像你这么帅的公子哥，想嫁给你的姑娘一定不少吧，不知道可有婚约？”

“没有“，朱公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所以你才需要经常去扬州赏花楼？”

“逢场作戏罢了，本来这也不是文人的专利。”

“那你和青月见过几次？”

“十来次吧，算是相熟。”

“你有和青月姑娘交换情诗，或者海誓山盟，或者其他让她误解你对她有意的表示么？”

“有，但华山门规很严，我父亲又是副掌门，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不得不逃避这段感情。唉，可惜她太痴情，竟然为了接近我，跑到华山来应征弟子。后来我告诉了我爹，我爹才认为青月动机不良，将她逐出面试现场。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请问朱公子认为青月为什么要去华山应征门徒？”

“我想她是觉得华山是名门大派，如能嫁给副掌门之子，将来江湖地位不低，也算洗底成功。“

“这么说公子对青月也算非常了解喽？”

“当然，除去肌肤之亲，我们也畅谈过人生理想，我可是在她身上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花了多少？“

“一千多两啊，她身价一晚一百两，我们大概见了十次，不就是一千两喽。”

步岚回到自己座位一拍镇纸道，“反对，证人夸大事实，虚报花销。”

朱公子急道：“哪有，一晚一百两，我可是次次给足，还没算额外打赏呢！”

朱副掌门在底下气道：“蠢材，人家给华山弟子打对折的。”

步岚拍桌子道：“反对，对方答题怎能场外求助，朱副掌门，您行情很熟，莫非父子共事一女？”

底下江湖豪客哄堂大笑

朱公子抹抹额头的汗，道：“是在下记错了，一次五十两。”

步岚笑眯眯道：“你确定你去的是赏花楼，暗恋你的是青月姑娘？不会这个也记错吧？”

朱公子道：“那不会，绝对是青月无疑。”

步岚道：“请问你们在一起玩行酒令的时候，青月姑娘喝的是什么酒？”

朱公子支支吾吾道：“这个，记不得了，可能是女儿红，反正赏花楼送的酒。”

步岚又笑眯眯道：“你不知道青月姐从小有风湿病，所以从来不饮酒？”

朱公子这次反应很快，“哦，想起来了，确实每次都是我喝酒，她作陪。”

步岚又问：“那请问青月脸上有一颗痣，你是否知道在左脸颊还是右脸颊？”

所有人包括朱公子都扭头望向青月，可惜青纱遮面，看不清楚。正当朱公子准备孤注一掷随便赌一边，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将青月的面纱吹起，朱公子眼快，马上抢答道：“在右边！”

步岚道：“证人，这次你确定？“

朱公子道：“肯定没错。”

“华山气功果然厉害，竟可以一口气吹开面纱，请摘下面纱。”

朱公子笑道：“怎么样，是在右边吧，咦，怎么，不对。”

摘下面纱后的脸，竟然是一张农妇的脸，哪里是青月。

步岚冷笑道：“这是送我们上华山的车夫的老妻，青月脸上可没有痣。”

话音刚落，青月从远处缓步而来，时已至黄昏，落日的余晖在她脸上铺了一层淡光，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众江湖好汉看得发呆，直到苦荞大师振聋发聩的一记镇纸拍桌，今日盘咭结束，明日总结陈词，并当堂由共议员公布结果，希望双方讼师好好准备。

 

回到住处,步岚又开始大口灌水,这一天过得紧张刺激,终于通过盘问让对方露出了破绽,现在赢面已经相当大了,但是总结陈词也是非常重要的.盖因讼师调解人,除了希望总结陈词能打动公议员,也希望让自己的一段文字流传千古,成为仲裁界传颂的佳话,并借此迅速打开自己名声的传播通道,踏入一流讼师之列,身价也将倍增.然而步岚在这方面的经验少得可怜,步凡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自己在师傅的监督下,写过几段让师傅吹胡子瞪眼的八股陈词,再无范文可资吹嘘.

步岚咬着毛笔良久,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师妹,你杏眼圆翻,咬碎银牙,可是才思泉涌,要喷薄而出?”步凡还不识相的问道.

“我去你大爷的.”步岚情急之下,连粗话也冒了出来.

“幼失庭训,幼失庭训啊.”步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喃喃自语,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师妹,我记得师傅有一次训我说,总结陈词分三种境界, 不凡摇头晃脑念了起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我去 …”步岚硬生生把大爷吃下肚去，“师哥，师傅说的不是总结陈词，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古代诗词，这和总结陈词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么？”

“唉，这你就知不道 了”

“谁说我不知道，这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就是憋死也憋不出字来，干脆跑到楼上看看哪块地方跳下去不会砸到别人，第二句更好理解，写不出总结陈词饭也不想吃饭，活活愁瘦了，第三句么。。。”

“师妹你别打岔”，步凡轻轻的把衣服上的一个小飞虫弹掉，悠然道：“一理通，百理通。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无非是讲，做总结陈词要跳出纷纷扰扰的固定招式之想，居高而望远，洞烛先机，一击而中。”

“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呢？”步岚也来了兴趣，追问道。

“写总结陈词如追美人，如痴如醉，无怨无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呢？”步岚又问

“这就是顿悟，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势如破竹，一气呵成。”

“哦~~~”步岚走到门口，一个蓦然回首，“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来，师兄，你顿悟一个我瞻仰一下吧。”

步凡尴尬的笑笑说“我，去茅房憋憋，师妹你再想想。”

步岚待步凡出去，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我记得我爹好像说的不是这三种，似乎是说，要么取得公议员的同情，要么让对方被公议员鄙视，要么让公议员被你逗乐认同你，决定结果的是公议员。而调解师能做的，是把雇主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必要的话，把自己代入雇主的处境，好吧，就试试这么写吧。

 

第二天，会场依旧人潮涌动，何中唐率先登场发言，他从容面对共议员们，张口道:

“江湖梦，多少人以为入了江湖便有了实现梦想的可能。殊不知，大多数人并没有梦想成真，反而是梦断江湖。阴谋，仇杀，谎言，背叛，大部分江湖小说的主题莫不如此。正因为如此，作为名门大派的华山派才需要慎重择徒。即使在招徒启事上由于一时失误写了一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广告词，但在筛选和面试中，华山派仍然坚持一丝不苟，把好每一个环节，很多优秀的苗子，由于各种原因，都被负责录取的朱副掌门含泪舍弃，这里面不乏自幼习武的天才少年，力可举鼎的大力水手，百步穿杨的暗器名家，每一个淘汰的人，都与青月姑娘一样怀揣江湖梦想，每一个都不比青月差，但他们谁也没有因此轻生，反而发愤图强期待下一次的崛起。青月为何为一次失败就自寻短见，也许一时想不开，也许是为情所困，也许有其他我们不得而知的原因。但这么小小的挫折也经受不起，是否正说明她真的不适合华山派，不适合江湖呢？我们不排斥青楼女子，但江湖从来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地方，也许她只是不够强大不够优秀，但，华山是否需要为这道歉呢？”

底下华山弟子齐声喝彩，步凡也暗自点头。凭心而论，何中唐的总结陈词简明扼要，不了解内情的人，很容易点头认可。

步岚接着上场，她今天神情严肃，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只听她清楚而坚定地声音说道:“江湖梦，谁都知道入了江湖不等于就能实现江湖梦，但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来，他们想要的只是体验，只是看到别人的成功，听到奇迹的发生。青月本是青楼女子，青楼是什么行业？九流之末，低贱至极。这是因为她家道中落，沦落于此，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青楼梦，她没得选择。青楼女子没有任何权力，只要银子够，谁都可以做她们的入幕之宾。朝来暮去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正概括了青楼女子的生活和出路。青月每天忍辱负重，没有爱情，没有兴趣，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光鲜的衣着涂脂抹粉的容颜下，有的只是一颗厌倦和疲惫的心。难道她就只有这样屈辱的度过一生？不，她还有自己的梦想，藏在心底，从她读过的侠义故事里，在她听到的江湖传闻里，支撑着她，熬过十几年不堪回首的时光。所以，当华山门徒告诉她，华山正在招募弟子，而且三教九流老女老幼不限，她的那个梦忽然清楚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在本已绝望的心里，在命运的压迫下，那个梦想却慢慢发芽，并不断地向她呐喊，去追，去追，去追呀。去追逐这个梦想意味着什么？用毕生的积蓄赎身，从此不名一文，无亲无友的她，再无退路。但她不在乎，她只想离那个梦想近一点，再近一点。飞蛾扑火，不计成败，只为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没有人支持她，不理智，不现实，不可能。在我看来，青月的所为正合江湖精神。可惜，华山派并不如他们所告知大众的那样，他们本可以给青月一个尝试的机会再告诉她不行，哪怕这样青月也可以接受，但是没有，他们连面试的机会也不给。青月虽一介女流，也知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她从朱雀桥上一跃而下，与自己梦想的江湖做别，在我看来，这就是江湖精神。反观华山派，先是毫无理由拒绝给青月一个面试的机会，又推脱招徒告示是他人所为，复又污蔑青月去华山别有目的，华山派的江湖精神呢？在本案中，我看到了一个充满江湖精神坚持江湖梦想敢于向命运说不的女子，我也看到了一个毫无江湖精神不屑江湖梦想只会向弱小女子说不的名门大派，你们呢？看到了什么？“

步岚轻轻退下，但她的话音似乎还没有散去。底下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共议员开始退场为避免被人群的议论左右，他们将进入密室讨论。密室门口由仲裁长老会的几名高手把守，绝对没有其他人可以接触共议员。

半个时辰后，共议员代表，峨嵋寒梅师太当着全场宣布公议结果: “扬州赏花楼青月，诉华山派招徒程序不符合招徒启事一案，经共议员决议，我们判定，青月获胜，华山派须承担仲裁所有费用。在本裁决后一个月内向青月公开道歉，并赔偿五百两银子给予青月，同时，承担不凡调解社五百两银子调解费用。华山派须在收到本裁决一个月内给予青月再次面试的机会，但是否录取为华山派内部事务，我仲裁会无权干涉，故无论结果为何，青月必须接受。”寒梅师太看看青月，忽然眼露慈祥道：“接下去不是共议的结果，是峨嵋派授权贫尼宣布，如果青月肯到峨嵋派带发修行，本派将录取青月作为新一代俗家弟子，并教授峨嵋武功。正好本派今年会成立一个新的青春偶像剑阵组合，叫峨眉山四十八，英文唤作EMS48。”

青月连忙起身致谢，说要考虑两天。步岚已经兴奋得坐不住了，跑过来抱着青月的肩膀又哭又笑。步凡则赶紧找华山派去要五百两银子。

七天后的一个傍晚，长安城，不凡调解社兼药铺的后院，大槐树下，步凡和步岚神情轻松，一人端了一杯桂花酿。喧嚣的仲裁场已成昨日，在这个药铺的后院，只有一片蝉鸣打破着宁静。

“这蝉真是聒噪。”步岚说。

“多聒噪？能有我们聒噪么？“不凡还在回味七天前的辩论。

“哈哈，我们更聒噪，把华山派聒噪的灰头土脸，真过瘾。我觉得此生不虚了，这事足以载入家谱，可传世而不朽。“

“只要世间有不平，就有我们调解社用武之地。“

“是啊，我们出动一次可以赚五百两，要不然我们就把这药铺正式改成调解社吧。“

“随你，这本来就是你的，师傅如果还在，看到你打败北方第三的大讼师，一定很欣慰。“

“师兄，你为什么不留下青月姐呢？是因为她是青楼女子么？”

“不，她是属于江湖的，我想她将来会成为一个女侠，有一天，她会飞檐走壁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你描述的是女飞贼吧？对了，你说，如果我去华山派应征，他们会不会收我为弟子？“

“你？那就看华山派舍不舍得五百两银子了。“

“哼，本姑娘这次出名了，下次出场费要涨到一千两。师兄，我待会儿写个一百张启事，你受累明天一大早到华山城里，各种墙上、赌场门口、码头、饭馆、青楼，对了还有这些地方的茅房里，都给我去贴。然后我们得赶紧找个木匠来。“

“这又是为何？“

“我们的门槛很快会被踏破的。“

 

第一集完